由於兩人是步行，共耗去了兩個時辰才走到五行觀前，憫佑擡頭瞻仰著屹立在青山上的觀門，朱紅色的門框上書三個金色大字“五行觀”當他看到這三字時，心底忽然升起一種莫名的感覺，好像要在這裏呆上很久很久一樣。

牧成仁見他停步不前，望著五行觀三字發呆，提醒道：“快點吧！要不然師父講課去了，我就沒有辦法了！”

憫佑收回眼神，眉宇間因多日來的憂愁平覆了許多，對著牧成仁微微一笑，“如果有機會，我真想聽聽道長的課！”

兩人步行至觀內，只見一個諾大的廣場上三個大鼎一字排開，煙霧繚繞，香氣襲人！對面是一坐朱墻碧瓦的五行寶殿，不時有善男信女叩拜！在寶殿的兩側，分別有一棵祈願樹，樹上掛滿了紅色的布條，隨風搖擺。

牧成仁領著憫佑行過廣場，繞過寶殿，穿過長廊，來到後院，在一處道房門前停了下來，輕扣門扉恭聲道：“師父！有一位項憫佑施主特來拜會！”

憫佑站在牧成仁身旁，聽著他的稟告，自個在那裏心跳加速，如果不是又該怎麽辦？現在跑過來是不是太冒失了？見到面後難道說一聲多謝然後走人？那不行！至少還要問問那個八角盒的事？他不見我怎麽辦？豈不是白來了？這麽多年來，他還認得我嗎？我都已經不記得他長什麽樣了？

憫佑心中百感交集，門吱呀一聲開了，開門的是一位藍衣老道士，頭發銀白，眼圈泛紅，顯然是昨晚沒有睡好，看到牧成仁身後的憫佑後，眼神突然一頓，也不等牧成仁介紹，對著憫佑道：“你進來吧！”

憫佑至見到他後，緊緊地盯著他，拼命地搜索著心中的回憶，可是時間太久，已經記不清了，見那道士主動讓自己進去，心中的石頭突然放下，他對著老道士誠肯點點頭，然後走了進去。

牧成仁有些詫異，看了看師父，又看了看憫佑，低下頭讓出一條道讓他進去，遞他們關上門後，並站在門外偷聽。屋內突然傳出一句，“成仁，你先去思過殿呆著，沒有為師的吩咐，不許出來！”

牧成仁訝道：“師父，弟子所犯何罪，請師父明示？”

“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清楚，為師如果說明，恐怕你就沒有這麽輕松了！去吧！”

牧成仁憤怒不己，拂袖而去，那個方向卻是五行觀大門。

憫佑進屋後，一個大大的“道”字掛在墻上，墻下是一個供人日間打坐休息的簡陋長榻，別無一物，看樣子是老道士平日靜坐之所。

老道士請他坐在長榻上，憫佑正準備詢問時，卻聞老道士先道：“十一年不見，小施主如今變化不少呀！”

憫佑一聽此言，身上一震，驚道：“道長真的是十一年前救過晚輩的那位？”

老道士閉上眼睛默默地點點頭，“十一年前，幽州城外，林子深處，小施主拔箭相救，貧道豈敢忘記！”

憫佑走到老道士身前跪下，“十一年前在軍營中，晚輩險招殺生之禍，多得道長相救，才得以活至今日，道長大恩，晚輩今生今世定當結草銜環、生死不負！”

老道士趕緊扶他，拉他到榻前坐下，“施主不必念念不忘，貧道不過是以恩報恩罷了！這十一年來，施主倒是變化很大了！”

憫佑有些吃驚，當年只見過一面，這道士就連分辨出自己的變化，實在是觀察入微，想起當年那副怕死樣，羞愧不己，“敢問道長當年與將軍說了什麽？就連軍令如山的地方，也能一改死令？”

老道士眼神深深的，想著往事，憫佑奈心地在旁邊等待著，過了半響才見他道：“請恕貧道年老，已經不記得當初說了什麽！”

憫佑有些失落，他能夠把自己記得一清二楚，又怎會不記得那關乎性命的一句話呢？見他不肯說，勉強不得，隨即一笑，“既然道長忘記，晚輩不在追問便是，敢問道長尊號如何？今後也好相見！”

老道士微微一笑，一如當年一樣捋了捋長須，“貧道無道子，是五行觀觀主，今後若施主有什麽難處，來五行觀就是！”

“多謝道長！”

“施主今日前來是否還有其它的事情？”

說到這裏，憫佑才想起十一年前他送給自己的八角流雲盒，摸了摸胸口，將盒子取了出來，還給老道士道：“道長厚愛，只是這盒子於晚輩實在是無用武之地，物歸原主！”

無道子盯著盒子，慢慢地接了過來，輕輕地撫摸著盒蓋，就像撫摸一件寵物一樣，靜靜地道：“施主可有遇見有緣人？”

憫佑嘆了口氣，他根本就不知道誰會是自己的有緣人又或者錯過了誰，應道：“沒有！”

無道子仍很平靜地道：“那施主怎麽會知道毫無用武之地呢？凡事講的是一個緣字，只是時間未到而已，一切講究心平氣和，它該來時自然會來！”說完將盒子平穩地遞到憫佑的面前。

憫佑看了看盒子，慢慢地接過，將他放入胸前，只聞無道子接著道：“施主日後多災多難，此盒寶物能夠解施主一時之需，請謹慎保管！”

憫佑聞言眉頭皺起，“多災多難，請道長明示！”

“施主只需要記住，遇萬事切忽生恨！恨仍萬惡之根源，心中無恨，則天下太平！”

“我會恨誰？”

“請恕貧道不能直言，將來施主若遇到難處時，請一定要記住貧道的話！”

這句話不由得讓憫佑想起了十一年前，那個樹林裏，他也是這般的勸說自己要“天道無親，常與善人”，結果自己手中沾滿了敵軍鮮血。如今他又是這般來提醒自己“切忽生恨！”難道這就是他的預言。心中一急，難免口氣加重些，“道長，有什麽方法可以化解嗎？”

無道子閉上眼睛，長長的嘆了口氣，“只怕這是你的宿命！”

“我的宿命？”憫佑有些自嘲，“我只不過是一普普通通的人，上沒有動蕩國家，下沒有殺人放火，隨軍出征雖然殺過人，但是像我這樣的人千千萬萬，為什麽偏偏我的宿命就這般的多災多難？”

無道子睜開眼睛，看著一臉痛苦的憫佑，停在心裏的話，終於說了出來，“因為你身上有別人沒有的東西？”

“什麽？”

無道子將眼光落在憫佑腰間，“就是它？”

憫佑詫異地順著無道子的眼神看去，只見他正一直盯著娘親送給他的鱗片，訝道：“是鱗片？這是亡母留給晚輩的唯一遺物。”

無道子道：“這鱗片不同凡物，貧道雖然查不清它的來歷，但是能夠預感到你今後將為它受累，如果你想擺脫宿命，將此物用火燒掉，將灰燼撒下河流，然後離開幽州及幽州方圓五百裏的地方三年，此災或許可解！”

憫佑無奈將剛才的話又重覆了一遍“可是它是娘留給晚輩的唯一遺物。”

無道子道：“怎樣取舍，就看施主的了？”

憫佑盯著手中的鱗片，剛剛褪去的憂傷又襲了上來，從來未盡人子之孝，如今還要將留下來的東西燒掉，只為了自己能夠安享三年的太平，卻獲得終身的愧疚，連豬狗都不如。如果不燒，接下來的日子不知道會發生什麽？為什麽要給這麽大個難題給我？娘知道這件鱗片的來歷嗎？

就在憫佑難以取舍之際，無道子的一句話，幫他做出了決定，只聽他道：“魚，我的欲也，熊掌亦我所欲也。二者不可得兼，舍魚而取熊掌者也。施主可知道下一句！”

憫佑因自小在山中打獵，閑暇時母親教了幾個字，對於這麽高深的句子，他可是重未聽過，搖頭道：“晚輩才疏學淺，但是晚輩方才已經做出決定了！”

無道子精神一震，“哦！是什麽？”

憫佑將鱗片收起，放入胸前貼肉的地方道：“和災難相比，鱗片是晚輩的熊掌！”

無道子捋著長須微笑點頭，把後面的也說了出來“這下半句是，生，亦我所欲，義，亦我所欲，二者不可得兼，舍生而取義者也！這義又與五常相符，施主能夠不顧個人安危，堅守母親遺物，實仍孝子，正所謂百善孝為先，施主只需挺過劫難，日後必有福報！”

憫佑經他這一番話，心中寬慰不少，“多謝道長指點！家中還有事，晚輩這就告辭了！日後定當常來焚香叩拜！為道長祈福！”

臨別時，無道子又將“遇萬事切勿生恨！”等的話說了一遍，憫佑自然記在心裏。

憫佑臨行前又去五行寶殿上了三柱香，祈求五行尊者能夠保佑身邊的人平平安安、健健康康，當他閉著眼叩完頭後，擡頭瞻仰五尊神像，滿眼虔誠，當他的目光移到火行尊者上時，卻突然看到他大大的手掌中托著一個鳥籠，籠內一只吐著青光的小鳥閉眼倒在裏面，煞是可憐。心中不由得一動，跑到一旁對正在湧經的道士問道：“這位道長！”

那道士停了起來，還了一禮，“請問施主有什麽事嗎？”

憫佑用手指著鳥籠內的小鳥道：“為何要困著一只小鳥，你看它都死了？”

那道士順著憫佑的眼光望過去，也是一驚，訝道：“這什麽時候多了個鳥籠？”

“……”聽到如此回答，憫佑頓感無語。只見那小道士又接著道：“施主放心，小道這就叫人取下來！”

憫佑見道士主動處理鳥籠一事，也未再多加理會，而是插好香後，轉身離開。帶著對未來的不可言說的感情慢慢地朝觀門走去。

就在他步出觀門時，身後突然傳來了一句，“施主且慢！”

憫佑轉過身來，見是無道子，拱手問道：“道長還有何事？”

無道子揮動著拂塵，走到憫佑的面前，眼神閃過一絲不安，“施主此回肯定有難，貧道不才，願意一同下山，此難或可減輕！”

憫佑聽著他的話，臉色越來越沈默，轉身看著幽州城，眉頭擰到了一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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